如何看待并反驳「不要太把科学当回事，也有很多东西是科学解释不了的」的言论？

因为我们的应试教育很多地方就不从小培养逻辑思维和质疑精神，所以很多这种人缺乏用逻辑看问题的能力。正好这个问题我写过一篇对话形式的文用于给自己的学生科普，现在就在这里发一下。

两个世界的对话

A：以前我村子那边，有个凶宅经常有异常，大家都说那房子肯定闹鬼，里面的鬼魂不肯走。

B：你觉得有鬼魂？

A：我相信鬼魂肯定存在。

B：我不信鬼魂存在。科学上并没有证明鬼魂存在。

A：我不迷信科学。

B：你怕不是对科学二字有误解？科学只是一个探索世界活动的代名词，这活动的本质就是求实，也即求真相，这个真相最后必须是个事实。

A：我觉得我没有误解啊，科学虽然发现了很多事实，但是对于很多神秘的事情它解释不了，这就证明很多神秘的事情存在是有它一定道理的，所以我不迷信科学。

B：你这几句话里面又有问题了，这好像显示你对事情、事实、神秘这些字眼的理解有点混乱。首先，一个已经求明的事实，它是已知的，已知意味着它已经没有了神秘性，所以，把未知变为已知的过程就是科学，用另外一种等效语义来说明的话，就是去掉神秘性。你不要以为只是不知道的事物才是未知，带有任何神秘性和任何神秘色彩的事物都是未知，这两种未知没有本质不同，不同的只是人类对它们的态度，一个是不关心的态度，一个是好奇关心的态度，后者经过一些想象与文饰就产生了神秘性。所以，你说的“神秘的事情”，是指存在一个现象，它背后的原因还未知，你不能把这两者合并为“存在神秘的事情”，存在的只是一个感知得到的现象，比如你说的凶宅里有异常，它本身不带神秘性，它背后的原因是未知的，带有神秘性。

A：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这么多年了科学依然解释不了，我何必迷信科学。

B：“解释”其实和“理解”语义有点接近，它是人类对世界的现象的理解，它跟求实是两码事。人类历史上有很多的人用很多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或某些现象，神话也是一种解释方式，但是神话里面并不含事实，因为神话里面没有任何的事实发现，全部都是想象的。光靠想象，能发现事实吗？很显然不行，有本事你去想出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实出来。要验证这一点很简单，你去找一个未破的刑事案件，别用其他任何方法，光靠想象去破一下案子就是了，破得出来算我输。注意，想象不等同于脑中的逻辑推导活动。想象是人脑的一种活动，逻辑推导也是一种人脑的活动，搜索线索也是一种人脑的活动，虽然三者可统称为“想”，但并不相同。刚才我说的让你去用想象破案指的是你不能脑中使用演绎法，因为演绎法属于逻辑推导，并不是想象。并且你也不能查看案子卷宗里别人已经通过侦查等其他方法发现的其他信息，只靠类似古代神话故事里的那种想象来破案。

A：可是数学题不就是光靠想想出来的吗？

B：数学这个学科是比较特别的，关于它属不属于科学是有争论的。它虽然是人类头脑抽象出来的系统，但是其发展过程非常特别。首先它的抽象本身不同于神话里的那种想象，像数的扩展，比如无理数的创造以及四元数系统和八元数系统的创造，都是建立在逻辑自洽的基础上的，拿四元数为例，一开始哈密顿是顺着想象来试试看是否可以创造三元数系统，但是发现逻辑上行不通。而且在系统基础上进行的各种数学证明，都是完美的逻辑推导因果链。因此整个数学都是逻辑系统，不管是抽象创造还是证明什么结论，而且也确确实实存在着发现。虽然对于数学里的有些东西，到底是属于发明还是发现，我们一直有不同意见，我个人倾向于它是属于发现，毕竟像圆周率这种东西是亘古不变的，无法说它是发明出来的，前面说的四元数系统的创造过程也是一个证据。那么，回到求实上来，有一些古代的高手发现了“光靠想象很多时候是发现不了事实的”这个最简单的事实。所以，要求得这个世界的终极事实，就必须一步一步地来，先发现简单的小事实，然后在这个事实的基础上通过逻辑来推下一步。但是有时候很容易推错，所以就不得不放弃推，而是开始去寻找或发现进一步的事实。随着发现的事实多了起来，有些仔细的高手在这些已经发现的事实里面又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有些事实是错的，也就是说有些已经发现的事实经过仔细推敲后发现它不是事实。所以，这就发现，要发现一个可靠的事实还是需要经过多次的可重复操作。就这样，经过历代高手的发展，大家发现，要很好地求实，大概需要基于四个东西，逻辑、实验、怀疑、批判。怀疑与不迷信是等效语义，也就是说，科学本身就是自带“不迷信”这个属性的，所以它从来没有宣称过自己万能，将来也不会。所以你最初那句话在逻辑上就相当于“我不迷信不迷信”，这是要说什么呢？

A：那我说我不迷信你说的逻辑和实验总行了吧？我觉得它们不一定可靠，肯定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B：你这种怀疑是可以的，但是依然间接证明了逻辑的可靠性。

A：为什么？

B：通过我刚才的说明，你应该明白了一点，事实才是最可靠的对吧？想象出的东西不是事实，所以它不可靠。如果这一点你都反对我就觉得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了。那么，既然目前没有人发现比逻辑和实验更可靠的方法，你说“肯定有更好的”只是你的想象，不是事实，也即我们不知道存不存在更好的东西。你要使用一个工具，如果这个工具都还没发现，你怎么使用，怎么断定它比现在的工具更好？逻辑上来说这没有意义。

A：好吧，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发现来证明鬼魂存在，但也没有证明鬼魂不存在啊。

B：对，没错。我们没有发现鬼魂，也没有发现能证明它存在的其他事实，同时也没发现证明它不存在的其他事实，那么目前的状况就是，它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这就是“不确定情况”，这没有问题。但是你这句话并不构成“鬼魂存在”的证明，因为“鬼魂存在”是个确定情况，逻辑上来说不确定情况无法与确定情况划等号。所以，没有发现的东西，或者说处于不确定情况下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相信它存在呢？你只能说，鬼魂存不存在目前是未知的。你要相信它存在那是你的信仰自由，我说我不信鬼魂存在也是我的信仰自由。如果实实在在发现了鬼魂，并且都是基于事实的基础上，通过了逻辑批判检验和实验的重复操作，那我很愿意选择相信它存在。

A：那为什么科学家好像都不去努力研究证明鬼魂存不存在呢？

B：这又是你一厢情愿的想象了。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科学家没去努力研究过这些？灵魂鬼魂、外星人等等神秘现象，历史上当然有科学家调查研究过，为什么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去研究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很多人宣称的鬼魂现象，都已经研究过了，最后发现其实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其他现象，这个你去看一下中央电视台播放的《走近科学》就知道了。至于外星人飞碟什么的，在上世纪40年代之前，几乎没什么人遇到过飞碟，记载也极少。自从上世纪40年代新闻报道了美国飞行员自称遇到飞碟之后，全世界飞碟目击者突然暴增。这很奇怪，为什么上世纪外星人才开始频繁光顾地球？然后，科学家也调查过，发现很多都是杜撰的，或者是光学问题，也即某些其他物体因为天气的缘故看起来像飞碟。你想一想，如果你每次研究这些现象，最后发现的结果都不是鬼魂和飞碟，你还会倾向于相信它或者继续研究吗？科学家很珍惜时间的，都会把自己的时间精力放在可以有具体发现的研究课题上。你自己非要宣称鬼魂或外星人存在没问题，那你要自己去研究，并且自己拿出让人信服的发现才行，而不是要求科学家去证明它们存在或不存在。你要知道，宣称证明了外星人存在或者灵魂存在，这是很重大的结果，重大的结果需要格外严格的审查，尤其是研究高手们的审查，必须将最有力的事实发现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找不出破绽。

就像你打擂台，宣称自己很能打，是不是需要跟高手过招才行？道理是一样的。另外，法律上也有基本的逻辑。比如，在事件刚发生后，现场的人没有人必须去自证清白。也即我们没必要去证明自己没干什么。因为犯罪是严重事件，指控别人犯罪是很严重的事情，越严重的事情越应该谨慎对待，所以应该遵循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对于一些杠精说“你也主张了自己没干，那你也要去举证”，很容易证明这是诡辩。刚才说过了，严重的事情是谁主张谁举证，而“没干什么事”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即使主张了也不需要举证。“杀人”是严重的事情，但是“没杀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也就是说，主张“没杀人”就像主张“吃饭了”一样，这种非常平凡的事情，随便主张也不需要负责任去举证。还有一个逻辑是，即使严重的事情，自己主张自己干了也是不需要自己举证的。比如你提着一把带血的刀到警察面前说自己杀了人，这种自我举证是无效的，它仍然需要第三方来举证。法律上还有一个逻辑是疑罪从无，这跟我之前讲的求实是一样的，你没找到犯罪证据的事实的话，即使高度怀疑也不能定罪。比如一个人碰瓷你，首先是他自己要去举证你撞了他，他如果找不出事实证据，那就不能定你的罪，为什么？因为没有事实的话，就意味着你是处于一种可能撞了他也可能没撞他的不确定情况下，这种情况下定罪是不合逻辑的，定罪即判定对方有罪，明明处于不确定情况中，突然判为确定撞了，这就是逻辑上出错了。

同样的，即使一个不讲理的警察要求你去证明自己没撞他，那就算你证明不了，也没法定罪，因为“证明不了我没撞他”就跟前面说的“证明不了鬼魂不存在”是一样的，也即仍然是不确定情况，它不代表“我撞了他”。简单点说，这个逻辑就是“疑不可定”，也即“怀疑(不确定)≠确定”。那么，“不确定”其实就是一种“未知”，“确定”就是一种“已知”。现在看来，这个逻辑是不是非常简单明了，无懈可击？

A：那单手掰弯铁勺的特异功能者总可以确定是存在的吧？毕竟掰弯铁勺是事实。

B：眼见未必是事实。之前我就说过，历史上有人发现了有些发现看似是事实，但是其实不是。所以，怀疑和检验很重要。这时候，实验的可重复性就有其巨大威力了。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一个在你面前徒手掰弯铁勺的人，你要确定这是不是事实，需要做的不只是用眼睛看，你首先要检查他的铁勺是不是假的。然后，你再检查他的袖子里面或者衣服里面有什么装置。如果检查不出什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你自己买一百根货真价实的铁勺来，然后自己挑选一个密闭空间，里面不放任何东西，地下也没有任何空洞和隧道之类的，四周也确定没有其他任何装置和可疑人员(可以叫最信得过的朋友雇几个人一起在周围盯着有没有可疑人员走近)，然后叫他脱光衣服换上你给他买的内裤(脱换的房间最好是另外的独立房屋，并且叫你最信得过的朋友检查他的衣物以及盯着他整个过程中有没有可疑小动作)，然后当着你的面，光溜着身体把你买来的一百根铁勺都掰弯。事实上，不用这么严格，曾经就有人亲自戳穿过某些人的把戏，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个宣称自己会特异功能的人叫严新，号称自己靠意念扑灭了大兴安岭的火灾，还说自己用意念拦截过原子弹。然后，严新想去清华大学拿一个名誉教授，校长张孝文准备好聘书，叫他用意念把章子从校长办公室柜子里移出来就可以盖章给他聘书，结果严新当然是做不到的。中科院院士何祚庥揭露张宝胜的实验倒是比张孝文严格得多。1988年5月，何祚庥等10人要亲眼见证张宝胜隔空取物，何祚庥请化学所吹玻璃的师傅做了5个形状古怪的玻璃瓶(防止调包)，里面装了5颗药丸，然后烧结起来只留一个小洞，结果就是张宝胜发功发了几个小时都没能取出药丸。这说明，特异功能者表演的只是障眼法，魔术师用的就是这个玩意。魔术师的障眼法设计，别说一般人，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科学家也未必能一眼看穿。

A：那，颧骨高的女人克夫，这种现象怎么解释？我舅妈说她见过的颧骨高的女人里十个里面九个死了丈夫，这种经验应该算是基于事实的吧？毕竟人的死亡是没法用障眼法的，而且是九个。

B：请分清楚因果性和相关性，逻辑上来说，a百分之百推出b，这是因果性，而如果只是90%这种非百分百概率的，最多只能说它们可能具有相关性。为什么要加上最多二字呢？因为，相关性的可靠程度必须建立在大范围统计上，这是统计学的范畴。首先，九个颧骨高的女人死了丈夫是不是事实也没法确定，你是听你舅妈说的，怎么能百分百确定你舅妈没有夸张，或者记忆没有出错，或者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其次，就算这是事实，但是10个女人在统计学上属于极小样本数，完全不可靠。人的颧骨多多少少有点突出，突出多少才算颧骨高？光这一点就很难确定。然后，假设一个小城市的人口是50万，女人大约25万，去掉未婚的和年老的，大约也有8-10万，再假设颧骨高的占十分之一的比例，那意味着有8000-10000的颧骨高女人，如果十个颧骨高的女人九个克夫这种比例比较普遍的话，那就意味着一个城市有1万个女人必然会短时间内死掉丈夫，若放大到全世界，将是2亿女人短时间内死掉丈夫，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另外，所谓的克夫这个概念本身就很笼统，丈夫要在婚后多长时间内死掉才算真正克夫，这是非常模糊的。主张这个理论的人拿不出丝毫严格的东西，从定义到事实再到统计数据，无一不是非常薄弱的，这种情况只能判断为不确定，而不能判断为确定。

A：那像推背图那样的预言书呢？后来发生的事都印证了预言，这算是事实发现吗？

B：预言未来就更荒唐了，可以轻易发现不合逻辑之处。假设一个人真的预言了张三在十年后会在某地出车祸去世，那张三知道了这个信息，在十年后避开了这场车祸，那就意味着那个预言者并没有预言到这个未来。这个预言的人难道预言不出自己会跟张三说这些然后避免车祸吗？如果这个也能预言，那假如他正好跟张三有仇，他可以选择不告诉张三，那这么一来，预言又不对了。要知道，在算命先生这里，可是不存在“命运不可改变”这一说的，他们不是经常预言某个人的不好的未来，然后会出些法子让对方避免吗？推背图若真的预言了千年后的事情，它的作者应该也有能力预言西方的文艺复兴和近代的科技发展，它肯定也预言了大清的结局，难道作者不会因为痛心而把预言到的科技提前学习下来让皇帝大力发展吗？这书流传上千年，难道每个朝代看过它的人都没有人利用它向皇帝讨取功名？抛开逻辑不说，你说的后来印证预言的事真的是事实吗？其实有人已经研究过推背图的历史了，推背图这个书名最早见于唐代《大云经疏》(敦煌本)，这是薛怀义等人为武则天作的宣传资料而已。推背图在后面的年月中，已经被人改动过无数次了，在五代北宋时期就已经有多个版本了。流传最广的是金圣叹批注本，这个版本可谓是马后炮的集大成者，其配图中出现了清代人和民国人的装束。明代流传的版本里有方腊称帝的内容，清代光绪年间的版本也有这个内容，但是民国出现的金批本却把这条预言删掉了。其实创作推背图以及后人不停地改动它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政治服务的。而且作者根本不是什么李淳风，就算是也不能证明他有预言能力。李淳风号称自己编纂的麟德历可以用800年，可惜40年就不准了，还要请一行和尚来编一本大衍历，简单的日食都算不准，何况要他算比这复杂得多的未来走向，也是难为他了。西方其实也有诸如诺查丹玛斯之类的所谓预言家，但是很明显，1999年并不是世界末日，所以预言不攻自破。至于法力无边的观音菩萨、神仙之类的就更是找不到一丁点的事实来证明它们存在。这就像西方的上帝，人们在宣扬他仁慈又万能的时候就没发现里面的逻辑悖论，如果真的万能又仁慈，他肯定会用自己的能力让世间没有罪恶。